村委会门前台阶的砖缝里长着几株二月兰。每当我以国企宣传干部身份回访乡村振兴项目时,这抹淡紫总让我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雨夜,想起那个穿着蓝布衫在马灯下砌砖的背影。
1995年暮春暴雨冲垮村委台阶时,担任村务监督委员会主任的吴德昌连夜从柴房搬出二十块青砖。砖侧“福禄窑厂”的戳记在闪电中忽明忽暗,时任村支书的二叔急得直跺脚:“这是您攒着补东厢房裂缝的!”老人将浸透雨水的蓝布衫往腰上一扎,青砖相碰的声音在雨中格外清脆:“砖要砌在众人脚底下才踏实,就像监督要嵌进制度缝隙里才牢靠。”那夜他砌砖的背影被马灯拉得老长,糯米浆从砖缝沁出道道银线。
秋分时村里准备重修鼓楼,窑厂老板拎着两坛老酒上门找老人,釉色酒瓮在月光下泛着淡青色的光泽。“吴老哥,这三十年陈酿给您润润喉,给鼓楼添砖的差事您多关照……”话音未落,老人将一块残次砖坯重重扣在磨盘上,惊得狸猫蹿上房梁。“合格的砖掺不进半点杂质,监督更容不得半点私情!”那夜村委会仓库的汽灯将老人背影拓在砖墙上,淘汰的残次砖在墙角堆成小山。
腊月二十三祭灶,母亲让我给吴爷爷送年糕。我缩着脖子跨进吴家院子,东厢房墙根堆着的碎瓦片间,歪斜地支着几块木板,二十块青砖的位置空成规整的方洞,像缺了齿的牙床。北风钻过砖缝奏响空箫,老人却笑着往我兜里塞炒南瓜子:“丫头,你来的不巧,不知是谁把翻新鼓楼多余的地砖放在我门口,我得赶紧送回村委会仓库去。”老人边说边拿起了墙角的扁担,“这是公家的东西,拿一块都不行。”
今天早上,我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核对宣传物料,突然响起的敲门声,让我脑海里回忆起当年雨夜青砖相碰的清音。供应商送来印着鎏金logo的报价单,还有两只烫金礼盒,“中秋薄礼,不成敬意。”业务经理笑的比月饼馅还甜。我起身推开玻璃窗,穿堂风吹得桌面上的报价单哗啦作响。“心意领了。”我将铜版纸样对折成直角,让“福禄”二字在折痕处显露,“不过我们只能收下合规的报价单。”
“这村委会门口台阶的砖缝里怎么还能长出花来?”新来的同事小赵指着我刚拍回来的照片问道。春风掠过,时光荏苒三十载,当年灌进砖缝的糯米浆,此刻正从二月兰的根须里泛出微光。